“秦你不能出去,你还没有吃药,秦”
顾明安站在门外听到看护惊慌失措的声音,手刚触及锁把,门就被打开,绕熏脸色苍白地冲出来,他及时伸手扶住她的肩,她的额撞在他的胸口。
记忆像是纷沓而至的潮汛,迎面扑过来,带了呛人的艰涩,顾明安身体僵硬了几秒,细碎的疼从嗓子蔓延到心脏。
“秦绕熏,这是你第几次撞进我的心”他在心里一字一句说着,眼神悲伤地看着她,那样无能为力。
绕熏在顾明安手中挣扎,试了几下没有用,就垂着肩膀安静地站着不动,乌沉沉的发丝遮成一袭浓密的帘,看不清脸,也看不见眼,一方阻隔,便真成了咫尺天涯,指尖触不到的鸿沟天錾,令人窒息惶恐。
顾明安屏住心神,伸出手去拉绕熏的胳膊,绕熏似有觉察,突兀地躲闪,神色惊恐,连身体都起来,他的手无力垂在,恍然觉得现在的绕熏好似一尊裂了痕的瓷人,轻轻一摇,就会四分五裂,决绝而凄凉。
照看绕熏的看护看上去很年轻,见顾明安进来,自己就端着药盘站在一旁,脸上有些如释重负的欣喜,她看绕熏也不理菜明安,便为难说道:“秦的药必需要按时吃的,这是瞿医生特地嘱咐的。”
顾明安叹了口气,有些用力地将绕熏扶回,接过看护手中的药,蹲在绕熏面前很有耐心地温言:“怎么不吃药呢来乖,吃了药身体才恢复得快。”
绕熏依旧是低着头,顾明安坚持地将药和水举在她面前,时间长了,手指都在微微发抖。其实她是清醒的,心口一酸,差点掉下泪来。
“我想我想去看看他,你带我去好不好,我真的想见到他,求你了”已是声堵气噎,纤薄的肩轻颤着,一滴泪好刚滴在顾明安的手背上,竟有些灼痛。
顾明安清明的眸子深成了大海,纯黑中透出点寂色,握着杯子的手指隐隐用力,强自一笑:“好吧,你先把药吃了,吃了药我就带你去。”
绕熏不看他的脸,接过药就着水咽,可喉咙久未进食水,吞咽不适,她急促地咳嗽起来,咳得一脸青红。顾明安连忙侧身抚她的背,缓解她的难受。
咳得太用力了,嗓子里涌出一股腥甜,那样熟悉的气息,绕熏一时闪了神,脑子里无端呈现出任不凡倒在血泊里的样子,浑身的血,脸上也有,也是这样浓烈的铁腥味,似最可怕的梦魇,恐惧凛冽地鞭笞着心脏最的地方,是漫无止境的疼,疼得她拼命捂住眼,不要看,不要看,也不能看。
顾明安见绕熏情绪突然激动暴躁,慌着不停叫她的名字,一声声安慰,企图拉开她的手,怕她太用力,伤到眼睛。
绕熏拼命躲开,终于挣扎累了,哭累了,才松开手,用复杂得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看着顾明安。
顾明安不忍,最终妥协,扶起她的胳膊走出病房。
绕熏从来都没像此刻这样讨厌医院,满目生冷的白,像是不肯给一点点期望,撕心裂肺的惨白。任不凡浑身都插着透明管子,绑着绷带躺在那里,阖起的眼,睡得无比深沉,连呼吸声都听不到。
她突然有种想冲上去解开那些束缚的执念,任不凡那么自由的一个人,肯定不会喜欢这样,那些东西肯定弄得他难受,他才不愿意醒过来。还
是说,他太累了,疲倦这么多年守在她身爆她却看不到,他累了,不肯原谅她,就一直睡着。
她捂着脸泪雨倾盆,仿佛被掏去了心肺,疼得无以复加,千疮百孔。不明白怎么到了此刻,她才这么绝望。那些曾经的日子,他的笑如隔山绕水,他的话总似是而非,他的不离不弃,是她太傻,看不懂就错得再也看不到。
顾明安看她这样,眉间蹙起一层忧郁:“绕熏,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再哭了。”这句话说得太无力,他蹲在她旁爆紧紧握着她的手,仓惶也无助。
有一刻,他甚至想,如果躺在的人是他,绕熏也许就不会这么难过,也不用这么难过了。
窗子外有呼啸而过的风,罅隙间挤进来,撩起单薄的窗帘摆不安摆动,走廊里偶尔会有轻微的脚步声,来来往往间便消磨了时光,那么惶然无终,沉睡的人,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。
直到有护士来给任不凡检查换药,顾明安才发现已经是下午时间,绕熏执拗地守在病床边一动不动,他不放心离开,低声嘱咐看护帮忙买饭。
绕熏不肯离开病床半步,顾明安只好将饭菜摊开在床柜上,将筷子递到她手里。绕熏精神不济,心不在焉地拿筷子,没有要吃的意思。顾明安无力看着她惨白的脸,心思一动,轻轻挪动任不凡的手,放在她手心,眉心有一条细痕,沉声:“你就当是为了他,也要养好身体,不然,连你都病倒了,还有谁来照顾他。”
绕熏呆呆握着任不凡冰凉的手指,有些不敢相信,只是短短的几天,那双曾温暖干净的手,现在如生冷的器具一般,没有知觉,指甲上青灰的颜色,让她闻到死亡的气息。她狠狠睁着眼,大颗的泪一滴一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,印出一圈水纹。
“他一定会醒过来,对不对。”绕熏把脸埋在任不凡的手心,声音有一丝。
顾明安眼里布满血丝,他很久没有反应,半响才坚定说道:“会的,一定会醒过来。”其实,他从来都没见她这样软弱害怕,以前,他们的相处那样少,是他记得太清楚,才觉得这些年,生命里一直都有这样一个女子,若有若无,只在某刻的怔慵间跳出来,让他不自觉微笑。
顾明安看着锃亮的地面,泛着秋水一样的润泽,好多年前,他在绕熏的眼里,也见过这样的清辙,以后都生生印在了胸口。
秦安珏风尘仆仆赶到病房门口,绕熏正抵在顾明安身前哭得不能自抑。他愣愣地扫过病床,便看到满身纱布的任不凡,灰白的脸色了无生气。
过了很久,秦安珏才慢慢回过神,原来,都是真的。
刚接到任不凡和绕熏出事的消息,他正从考场出来,身边车来车往,人流如潮,电话那边的声音他听得不清楚,只是惴惴的,心里揣了很多侥幸。
秦安珏忍了忍,才叫,姐。千回百转间红了眼眶,他最爱的姐姐,已经瘦得不成人形。
绕熏站起来,转身看着秦安珏,男生还未脱下的准考证和一头凌乱的头发,她心底的硬伤再度被撑破,眼前天旋地转,感觉有人牢牢扶住她的肩。
“你照顾她,我去叫医生。”顾明安着急地冲出病房,走廊另一头传来嘈杂的声响,有人跌跌撞撞闯过来。
“不凡不凡”凄厉的女声响彻在走廊里,秦安珏刚把绕熏安置在小病,就听到张香莲的声音,心里一紧,还来不及反应,就看到一群护士医生拉扯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闯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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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;“这位女士,这是重区加护病房,你不能在这吵闹。”
“快点,拦住她,不要让她接近病人。”
病房里乱得不可开交,有人撞到茶几上的杯子,尖锐的声响让绕熏睁开沉重的眼皮,撑起身体,怔怔看着张香莲凄厉地尖叫,拼命要接近任不凡。她胸口一疼,伸手抓住秦安珏的衣角:“让他们赚不要那样对她
“这是我的儿子,我为什么不能看,是谁将他伤成这样,是谁我跟他拼了。”女人激动的样子吓到了阻拦的人,秦安珏忙挤进去,解释道:“这是病人的母亲,让她进来不会有事。”
医生和护士们相互对视,有些疑虑,片刻才对秦安珏说:“那如果有什么情况,请及时通知我们。”
张香莲挣开了束缚,扑到床边看着包扎得看不到脸的儿子,哭得肝肠寸断:“不凡,不凡,怎么会这样,你让妈妈怎么活啊”
绕熏忍着心酸站起来,想过去安慰女人,这都是她的错,她该承受所有的伤痛。秦安珏看出她的意图,不安地拉住她的胳膊,她只叫出一句阿姨。
女人听到声音,撇过满脸泪痕的脸,看了看绕熏,又看秦安珏,片刻才地伸着手指:“是你们”
“是你对不对,是你将我的儿子弄成这样”女人一双几近癫狂的眼,绕熏僵硬着身体往后退了一步,女人立马冲上来,狠狠箍住她的胳膊,尖锐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,愤怒道:“不凡要是不好,他要是醒不过来,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,你会造报应的会有报应的。”
绕熏被摇得头晕目眩,秦安珏一手紧紧扶着她,一手挡开女人的,她胸口一阵排山倒海,终于支撑不住,扑在地上干呕,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。
秦安珏失声大叫,“姐”心急之下,抡开胳膊将女人推到在一旁。
绕熏奄奄拉住秦安珏的手,看着张香莲,眼泪簌簌流过脸庞:“都是我的错,是我害他的,从来都是我害的。”
张香莲也似乎清醒过来,从地上爬起,用尽力气向绕熏脸上掴去。
顾明安赶到病房时,只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响。窗帘被扯坏垂落在一旁,无数骤亮的光线穿透玻璃,刺得人真不开眼,一群被惊扰的鸟,扑腾着逃窜,几根浅灰色的羽毛摇摇晃晃地掉下来。
绕熏如残絮的身体,也摇摇晃晃地掉下去,他怔在那里,看她雪白的面孔上,五指血红的痕,几滴清泪从眼角滑落。
张香莲泄恨般又抓又打,顾明安紧紧护住绕熏的身体,秦安珏和进来的医生上前制止住女人,有人给张香莲打了镇定剂,药效一发,张香莲昏睡过去,病房才安静下来。
绕熏惶惶睁着眼,看医生将张香莲放在一旁的病,满心恐惧,抬眼看顾明安:“她怎么样了,会不会有事”
顾明安示意大家都出去,安慰绕熏:“不要担心,她太激动了,这样对身体不好,打针让她安静地睡一觉,也许,就不会这样了。”
绕熏点点头,敛着眼不再说话。顾明安心疼地看着她脸上的伤,扶她坐下,拿来酒精和冰块给她敷。等指痕看上去不那么红肿了,他欲言又止,终是说到,我先带你回去休息,有个人要见见你。
她茫然地抬起头,不明白他的意思。张香莲那巴掌像是把她从浑浑噩噩的梦中打醒,醒来她依旧是以前那个隐忍的秦绕熏,只是疼痛的感觉一下子清晰了数十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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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sp; 她突然明白,她的人生,注定是悲痛。却害苦了任不凡,还有他的家人,她以为,最该一睡不醒的人,应该是她才对。
秦安珏虽然不放心,但看绕熏安静下来的样子,才轻轻说:“你们去吧,我在这里照顾不凡哥,有情况再通知你们。”绕熏心事重重,任由顾明安扶着回病房。
走到门口,顾明安突然说:“你先进去睡一觉,我回去工作,晚上再来看你。”她低着头,轻嗯一声。
顾明安走到拐角处停下来,有些急促地回头,绕熏还站在那里,封闭的走廊,光线又阴又暗,她的身影也是虚虚晃晃,看不真切。他只觉得难过,闭上眼,心一抽一抽的痛,想起母亲说的话,无端指尖发凉。
绕熏静静听着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,然后再也听不到,四周静寂般漏着沙,呼吸都用尽了力气。他和她,到底是沿着相反的方向,越走越远,远到隔山绕水,咫尺天涯。
绕熏扶着冰凉的门柄,门自己开了,室内的窗帘拉得严实,一盏壁灯泻出晕黄的光,迎面扑在她身上。她看着沙发上的沈照询,没有太多意外,径直走到床边坐下,身上有些冷,她钻进被子里,紧紧抱着膝盖靠在墙上,等着沈照询的宣判。
她知道,任不凡能这么快接受治疗,她能住在这样的病房里,和他,是脱不开关系的。
沈照询像是叹了口气,声音有些无力:“绕熏,你的身体感觉好些没”原来,连关心都生疏地带着几分客套。
她低着头,头发落在脸颊两侧,遮住了眼,看不出悲喜。思忖了良久,她才说道:“你让他一直接受治疗,那样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。或宅我给你做事,就当是还那些钱。”她说得有些急,语无伦次,像是怕自己下一刻就反悔。
沈照询垂首靠着沙发,兀自揉太阳,半响,才说:“绕熏,你真的不肯原谅我,不肯认我就当是我为了赎罪,让我来照顾你今后的生活。”
绕熏将脸埋在膝盖里,竟然笑了一下,喃喃自语:“我只想他能醒过来,只要他醒过来,我就什么都不怕了。”
沈照询走到床边坐下,犹豫地扶起绕熏的肩膀,绕熏安静地没有挣扎,也不说话,眼底全是失神的悲伤。
他深深看着,有一瞬间的窒息,那张苍白的脸,尖尖的下巴和她母亲很像,连那几分倔强都如出一辙,他伸手握住她的手,心底悸恸,他当年的一走了之,到底留给秦婉伊怎样的生活,他们的女儿,又受了怎样的苦因为他从头到尾的一无所知,所以绕熏也根本不给他一点靠近的空间。
“绕熏,可心明天回来,你们那么要好,搬回家一起住吧,我会好好照顾你。”
绕熏模糊中缩了一下肩膀,挣开沈照询的手,她很累,累得没有力气开口说话,耳边是微微的叹息和关门的声音,她紧紧攥着被角。
晚上,绕熏抱着被子蜷缩在墙角,额头浸出冷汗,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,可梦境太清晰,她着了魔。沈可心乌沉沉的眸子漠然地看着她,看得她心发凉,她似乎听见沈可心悲凉愤怒的声音,秦绕熏,你抢走我的一切,你会有报应,你会有报应的
恍惚中,感觉又有很多人在眼前出现,明明清晰,却忘了他们是谁,只听到他们不停叫,秦绕熏,秦绕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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