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可心推开病房的门,暖气迎面扑在脸上,她有些闪神。房间里很暗,墨绿的金丝绒窗帘封得密密严严,床头一盏壁灯,昏黄的光线下那张脸,影影重重看得不真切。
沈可心情绪复杂地走进去,的人似乎睡得很浅,连呼吸声都听不到,她坐到床爆看绕熏不安地蹙着眉间,手指紧紧地攥着被子,仿佛在害怕什么。
她良久地怔慵,不知道要怎么做,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。床头柜子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捧细密的花骨子,碎如星子,溢着淡淡的香。她记得有人曾跟她说过,不同的花香都会让人想念不同的人。突然她的手腕一紧,低头看,是绕熏的手抓住她的,冰冷的手指让她不忍,反手用力握住。
看着绕熏手腕上的纱布,她脸上有一丝动容,想伸手去拂开女生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发丝,手指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搁在半空时,绕熏突然醒了过来。
“可心”绕熏喃喃叫着,半响,眸子才清明起来。
沈可心兀自一笑,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,替她掖好被角,声音有些寂寥:“感觉好些没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。”
绕熏摇,看了好久,才说:“可心,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很久都没见面了。”
沈可心一愣,有些试探地问:“绕熏,这几年我在国外,你什么都忘了吗”
绕熏迷惑地想了半天,像是恍然,喃喃自语:“你是出国了,我怎么记得不清楚,好多事我都像忘了,怎么办”
沈可心见绕熏神色失常,有些害怕,轻轻叫她的名字。绕熏又安静下来,眼神落在远处,原本苍白的脸被灯光镀上一层暖色,像是有了血气,乌沉沉的眼底,藏着无法穿透的心事。
沈可心有一刹那想到放弃,但心立马疼得无法呼吸,她不停安慰自己,所有的一切,她都可以让给绕熏,都可以与绕熏分享,她可以接受绕熏成为她的妹妹,可以在以后日子里像一个姐姐一样好好照顾她,但有一样,她不能放手。她撇开脸,对着朦胧一团的灯影子,说的很慢,像是说给绕熏听,也像是说给自己听。
“我在国外呆了三年半呢,每过一天我数一天,我努力学习,白天学,晚上也学,你也知道,我以前是那么不爱学习的一个人,可没办法,我想快点回来,回到有我心心念念人的地方,我很怕,怕我晚一步,他就会忘记我,疏远我,生活里不再有我,我用尽力气追着他的脚步,他已经融进我的骨髓里,这种感觉,绕熏你能明白的我的世界里,从来只有一个顾明安。”
空气里有一丝淋漓的味道,四周愈发安静,听得见淡淡的呼吸声,沈可心回头一看,绕熏闭着眼睡着了,睫毛微微着,她无声笑了笑,一股悲呛漫过胸口。
沈可心关门的声音很轻,绕熏还是立马睁开眼,黑暗中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看,看久了,眼角疼得禁不住滑过液体,埋进的枕头。她终于记起被她遗忘的事,那根在胸口的弦,断得彻底,伤得她体无完肤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门再度被推开时,她来不及闭上眼,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进来,一滴泪滑到嘴角,凉凉的,很苦涩。
“姐。”秦安珏很轻地叫着,“你是不是醒了。”
她没有出声,秦安珏已经走近,清炯炯的眼神将她的狼狈一览无余。
“我想起来。”她突然说话,把自己和秦安珏都吓了一跳。
秦安珏抿着唇,一手打开壁灯,一手遮在她眼前,瞳孔适应过
来,才扶着她起来。
秦安珏的声音有几分隐忍:“姐姐,你不要难过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她心神一动,笑了笑,是啊,还有什么数不去的,是她傻,以为忘记是逃避最好的方法,却不知,快乐总得用的悲伤去换,温情只会让盔甲变得脆弱,再也挡不住任何的疼痛。
绕熏拍拍秦安珏的手,像是在安慰他,撑着虚软的身体朝卫生间走去,她关上门,卫生间的灯很亮,一下子在强光下,她捂着脸有些不适应。
这是高等病房,卫生间很干净,一切都是洁白的,亮堂堂有些晃眼。她扶住洗手池看镜子,镜子里的人,苍白羸弱的脸,空洞的眼神里藏着凄楚,她有一瞬间的晃神,好似半生的年华已纵,满头的青丝也无力抵抗岁月的侵蚀。
她的心她的容颜都在快速老去,以一种绝望的姿势,她突然捂着脸啜咽,哭得伤心悲恸。沈可心回来了,她不必再在那些悔恨中黯然神伤,可时间能容她说一句对不起,亦无法纵容她讨回已逝的曾经。
若还是当年年少,人生初见,她定不要再喜欢顾明安,也不要眷恋沈可心的好。若不是她那样贪心,放不开心中的绮念,怎么会逼得自己无路可退,害得任不凡再也醒不过来。
秦安珏站在外面,听她的哭声一点点渗进耳中,是也是决裂,他执着地看着那扇门,只有他知道,她已经释怀了,不管是什么原因,或是为了谁,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,从来都没有这样哭过,他似喜似悲,这是他第一次听她痛哭,也是最后一次。
绕熏说要出院的时候,顾明安手中的药盘落到地上,的声响让人心里一凛。他忙弯腰去捡盘子和碎玻璃,绕熏淡淡地说:“我很久没回学校,还有半个学期的时间就要毕业,不能这样缺课,我会常来看任不凡,如果他有什么情况,你马上通知我好吗。”
顾明安脸色微霁,听她的语气很平静,半天才说:“你回学校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,医院里有我,你放心。”
秦安珏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,绕熏顿了顿,站起来走出去。离开之前,她去了任不凡的病房,那人还是沉沉睡着,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,她站在病房外,看着一群人围着他检查讨论,她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,也不敢听,生怕有人说出让她万劫不复的话。
病房里的张香莲似癫似狂,不再发疯般地又吵又闹,只是抓着儿子的手,时而哭或是发呆,喃喃自语。但只要有人企图带她离开,才会情绪失控,暴躁地反抗。任不凡的父亲毫无办法,只能听医生的话等着,等奇迹的发生。
绕熏重新回到学校,与世隔绝的日子让她有些错乱,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,物是人非,生离死别都是幌子,只要她不想,她还是以前那个坚不可摧的秦绕熏。
她意外地出现在寝室门口,楚萧和心鸾一时惊得说不出话,半响才冲上来抱着她又哭又笑,她亦是强自一笑。“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们。”
楚萧眼神一暗,拍着她的手说道:“你瞎说什么,我们一直都在呢。”
心鸾也有些感伤,笑着缓和气氛:“还说呢,董欣才是最没良心的一个,她丢下我们,自己去工作了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居然又平静下来,绕熏找了很多来做,下午空出时间到医院看任不凡和张香莲,有时齐琦会陪着她给任不凡僵硬的四肢。任不凡身上的药管子只剩下一根,纱布也拆了,她每次掀开他身上的病服,都会看到密密麻麻的伤痕,心还是会疼。
沈可心和沈照询多次让她回沈家去,特别是沈可心,对她总有无可言喻的愧疚和似是而非的抗拒,她看得清她的挣扎,她有时候会庆幸,沈可心这样善良,才没有恨她。她也会看到顾明安,穿着白褂子,
面目清朗,笑容温和。也许是多年来的心结,她还是没有办法正视这个人,尽管她把不该有的绮念断得干干净净,看到他和沈可心走在一起,心不再有涟漪,只是成了习宫习惯看见他就逃。
她会在病房没有其他人的时候,边给任不凡,边和他说话。她以前总是很少和他说话,现在像是要将所有的话都讲完,她讲她手腕上一条很深的疤,她一点都记不得是怎么弄的。她讲齐琦现在好喜欢发呆,比以前都喜欢发呆,总动不动盯着一个地方出神。她讲有次她在咖啡厅打工,看见沈可心和一个女人去喝东西,那个女人她见过,仕明安的母亲,她在柜台后面磨咖啡豆,听到她们说话,说顾明安始终不肯出国进修,也不肯放弃做医生,不接管他父亲的事业。她讲她再也没见过白颜,那个曾让她温暖的女孩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她讲秦安珏,讲沈照询,讲所有他貌同认识的人。往往她泪流满面,他还是沉睡不醒。
很多年后,绕熏总不经意想起她在任不凡病床前不厌其烦地讲话和哭泣的场景,那样刻骨清晰,在她晦暗的青春岁月里,在她踽踽独行的荆棘路上,从来只有一个任不凡,把她藏在心底,不离不弃。以至她用很多年的空白记忆折磨自己,流尽了的眼泪来抱还他的呵护。
没有人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,因为太措手不及,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,只能看着悲剧扩散,最后惨淡收场。
绕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在病床前自说自话,说累了,轻轻按着任不凡的眼脸,期待他能突然睁开眼,笑着叫她的名字。这种情景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,而现实中只有任不凡越来越松弛的皮肤和冰冷的手心。
也是那天,绕熏在医院待到下午,因为记起一份企业策划书没有完成,又答应人家明天就交上去,她打电话叫秦安珏给她送过来。
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掖着刀闯进病房时,绕熏正疲惫地靠在床边浅睡,听到声响,以为是秦安珏来了,没料睁开眼,却是看到那张残忍的脸。她不会忘记,他就是绑架她和简晨,弄伤任不凡坏人的其中一个。
男人满身戾气,眼底近乎癫狂,举着刀恶狠狠指着任不凡说:“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你,你害死我弟弟,我宰了你给阿力报仇。”说完就抡刀砍过来,绕熏吓住了,回神过来,下意识将床头柜上的热水砸向男人,张先被烫到,退后几步惨叫,绕熏伸手去按床头的铃,只要铃响,就会有人赶过来。
张力急了,顾不得脸上的疼痛,直直把刀刺向的任不凡,绕熏想都没想,扑在任不凡身上,刹那间,她清晰地听到刀穿透皮肉骨头的声音,沉闷闷的,还有滚烫的血漫过她的胳膊、肩膀和脸颊,真的很烫,她听到低低的咛吟,就在耳爆却不是自己发出去。
那个时候,已经有很多人冲进来,形形色色的身影,她似乎听到男人粗粝的笑声,可再嘈杂,再混乱,那声在耳边轻轻的咛吟,像噩梦一样消散不去。
她用尽力气转身去看,她想看清那张脸,可是,有人将她紧紧按在怀里:“绕熏,不要看,不要看”
从那时开始,她总是做恶梦,梦见自己满身的血,她拼命跑,可跑到哪里,都摆不脱那炼狱般的猩红和死亡般糜烂的气息。
她开始怕看到人,怕见到光,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晃动,她就会无法抑制地恐惧,拼命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角落,她心里知道那些面孔都是自己熟悉的,但还是恐惧地尖叫。
偶尔她也会安静地不哭不闹,很努力去倾听,听某个地方有个少年扯着她的衣角,不停叫姐姐,姐姐
一如梦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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